有時候會反問自己,那些讓人感受最深刻、最被打動的愛情電影,應該會有怎樣的輪廓與面貌。

你知道的,愛情故事嘛,不就是那回事,某甲喜歡某乙,某乙又喜歡某丙,然後這種事情(公式),其實你早就從瓊瑤的作品一清二楚了。真的,我們還需要愛情電影嗎?

嚴格說來,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並不算「愛情電影」,因為在那些我們以為早就熟悉、可以猜出主人翁下一步的公式底下,隱藏著是台灣在政治環境中的轉變與氣氛。我們忘記了自己怎麼成長到這個階段,為什麼以往在封閉體制下所誕生的活力,如今卻被困在一個不知突破現實的無力感。於是,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透過一個愛情故事,讓我們回顧了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。

從80年代末期、戒嚴前的主人翁青春期,到解嚴後的野百合學運,一直到千禧年的前夕,不同的時空背景,成為劇中人做出不同選擇的解釋。

在戒嚴時期,校刊是字字句句都需要教官審核,反叛的途徑就是策動一場擺動肢體的操場舞會(一如當今的快閃族),還有與教官在校刊的字字句句上做拉鋸戰。越是風聲鶴唳的思想檢查年代,心靈越是無法被拘束,大家想盡辦法鑽漏洞,呼吸屬於自由的空氣。那是青春期的年少最珍貴的革命情感與叛逆,因為有了共同的敵人,所以陳忠良、王心仁、林美寶可以變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。

青春期萌芽的感情,從好朋友走到曖昧的關卡,被公認應該是在一起的,最後卻沒有在一起。感情變了,友誼也跟著變了。

在解嚴後的野百合學運,禁錮的不再是有形的校規,而是大環境的政治架構。推翻萬年國會,是共同的訴求。沒人知道在廣場上的集會,最後會有怎樣的結果。可能夜宿廣場,下場就是鎮暴警察的進駐與驅離。彷彿命懸一線之間,所有的表象也如同政治神話一般,被徹底拆穿了。在好感與友誼的背後,原來各自隱藏著無法說出口的感情。

直到千禧年前夕,一場泡沫趴踢形式的同志婚禮,又讓三個人重逢。奇妙的是,無論學生時代怎麼選擇對不公不義的大人衝撞,但在感情的路途上,卻都做出自討苦吃的選擇,不約而同戴上了偽善的面具,變成了大人。卻也因為大家都有偽善的苦衷,彷彿又惺惺相惜,回到當年那些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。

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是獻給五年級生的情書,無論是青春期的叛逆、還是成年後不得不屈就的委屈,是這個世代的集體記憶,而反叛或頂撞師長,是每個世代共同會做的選擇。從當今女校「我要穿短褲」的操場脫下短裙,對照主人翁當年在操場策劃那場氣死教官的舞會。高中時拿公假單合法蹺課、結伴在溪流戲水,到成年後翻牆跑入池水幾乎放乾的泳池,做最後一次的放肆;貫穿電影的「水」,如同主人翁的情誼,當年溢滿揮霍但不自知、如今乾枯方知格外珍惜。

電影用台灣近20年的政治氣氛轉變,當做主人翁的舞台背景,這不僅是創作上龐大的挑戰,也是對大環境一路走來的致敬。這是非常非常台灣的電影,裡面充滿了許多,以往根本無法正視的、屬於台灣的各種符號(感謝中央電影公司終於民營化了,否則我想這種題材永遠也不可能會拍出來。至於華誼兄弟怎麼會想投資這部片,則是另外一個謎)。 

片中響起兩次「丘丘合唱團」的歌曲〈河堤上的傻瓜〉,「我在長堤上等著你/天空正好飄著毛毛雨/我想回家拿把雨傘/又怕你找不到我」。年輕時主角們拿來當做跳舞的音樂,成年後才醒悟自己還是在長堤上癡等又淋雨的傻子。在情感的道路上,終究不是說長大就能長大。

那才是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最特別的地方,愛情電影很少因為「惆悵」的滋味,讓人有所共鳴,觀眾期待與喜愛的是,皆大歡喜的結局。但這一次,「惆悵」的滋味,如同成長的代價,如同我們從以往走到當下的心情,只剩下沈澱後的苦澀。

我想不出其他言詞恭維這部片了,但它也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恭維了,能把最難拿捏的情感,與台灣政治氛圍轉變,能拿捏到如此細膩,已經是前無古人之顛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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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Steve 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