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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一開始,是一場舞會。俊男美女隔著舞池兩旁,一見鍾情而擁舞,看似愛情電影最完美、也最俗氣的公式。

但下一場戲,卻是舞台劇的落幕。站在台上謝幕的美女,與坐在台下當觀眾的俊男,兩人眼神交會,卻隔空有著一陣緊張凝重氣氛。隨著旁人對著男主角的叨叨絮絮,觀眾知道,這對俊男美女已經成親,但結婚並不是完美生活的開始,反而是他們陷入無解的僵局。當俊男美女在回家的路上不斷爭吵,憤怒到彼此張牙舞爪以對,任誰都知道,這絕對不是一般的愛情電影。

然後電影的片名才浮現,《真愛旅程》Revolutionary Road。是的,一個非常諷刺的片名,中文片名想要營造的甜蜜愛情的意味不但跟英文片名顛倒、也跟電影劇情本身相差十萬八千里(但探究愛情在甜蜜以外的部份,才是這部片最特別與最珍貴的地方),也如同英文片名是對劇情本身的一種挖苦。如果婚姻是一種成家立業的旅程,為什麼會變成「革命之路」?

美女是凱特溫絲蕾飾演的艾波,俊男是李奧納多迪卡皮歐飾演的法蘭克,這樣的俊男美女組合顯然是別有企圖,造就了電影本身以外的另外一種諷刺,因為他們曾是《鐵達尼號》最受全球觀眾歡迎的銀幕情侶,於是《真愛旅程》彷彿要完成當初所有影迷的想像:假使《鐵達尼號》的傑克與蘿絲結婚廝守,他們會過的如何?

會安排這樣的組合,顯然是凱特溫絲蕾的導演老公,山姆曼德斯的精心傑作。他曾在《美國心玫瑰情》,以反諷的手法挖苦、顛覆了中產階級家庭的價值觀。《真愛旅程》的故事背景在二次大戰結束的1950年代,那應該是人們對於未來充滿美好希望的時刻,可是接下來的發展就不是如此。

艾波與法蘭克不斷地爭吵,因為他們兩人的理想、抱負從未滿足過。她想要當個女演員的夢想從來就沒有機會實現,只能參加社區的劇團,跟著一群玩票的人上台,與她受過正統的表演課程一點都不符。法蘭克做著枯燥乏味的銷售員工作,如同當年他立志「絕對不要步上老爸後塵」的念頭顛倒,法蘭克反而進入老爸服務過的公司,然後看著自己步入三十大關,重複老爸的人生。

他們被困在一個「成家立業」的美國夢當中:住在郊區的漂亮洋房,有著一雙兒女。但這夢想實現的背後,是他們必須庸庸碌碌地工作負擔房貸,艾波必須扮演完美的家庭主婦,法蘭克則必須忍耐毫無成就感的工作,才能有薪水。他們只能靠著爭吵發洩憤怒,發洩那些他們不知道、也不明白為何要背負的種種負擔、完成社會對他們的期望。

直到艾波有天提出大膽的想法,她建議乾脆賣掉房子,帶著小孩去法國巴黎,因為那是法蘭克從軍時曾去過、也念念不忘的地方。她可以在駐外使館或公家單位擔任秘書,負擔家計,然後法蘭克可以趁機好好思考,究竟自己想要什麼。他們可以一起去體驗「不一樣的生活」。

當眾人稱羨的小家庭決定去走一條跟大家不一樣的路(「革命之路」的另類解讀),編導安排了兩組不同的標準美國夫妻檔,他們對於艾波與法蘭克的決定是耐人尋味的。第一組是他們的鄰居,米莉與薛普,個性溫柔、壓抑的的米莉顯然無法接受他們打算揚長而去的事實,在睡前忍不住哭泣;薛普則是標準的大男人,看不起法蘭克打算讓老婆養的念頭,感到憤怒無法接受。

另外一組夫妻檔,是賣房子給他們的、人到中年的仲介夫妻檔,海倫(山姆曼德斯找到《鐵達尼號》的凱西貝茲扮演此角,她在《鐵達尼號》飾演一位美國南方的暴發婦,很好心地借禮服給傑克穿、參加上流的餐會;所以當她在這片中又出現,也是扮演一個對男女主角非常友善的婦人時,造成了《真愛旅程》對照《鐵達尼號》的另外一種趣味)與霍華(霍華帶著助聽器,從頭到尾幾乎都沒有台詞,這是電影另外一個耐人尋味的安排)。就跟米莉與薛普一樣,海倫也不解眼前這對標準的模範夫妻,為何要放下一切「逃離」這看似完美的生活,直到電影結束前,米莉才對著自己的老公說出內心真正的感受。

唯一對他們搬家念頭提出正面回應的,居然是米莉的住在精神病院的兒子約翰。米莉原本想要趁著約翰病情好轉,讓他拜訪艾波與法蘭克這對「標準夫妻」,可以對他產生正面的影響。不料約翰才是真正瞭解艾波與法蘭克無奈與承受各種壓力的人,這是另外一個諷刺,「眾人眼中的瘋子才是他們的知音」。

艾波與法蘭克一直很積極地準備他們舉家搬去法國巴黎的準備,走著自己的「革命之路」,直到很意外地,法蘭克得到一個升遷與加薪的機會,讓這條「革命之路」真正走上了「革命」的結局。

隨著艾波的反抗與反問,到底所謂的美國夢、標準家庭,所付出的代價,值得嗎?法蘭克口中沒有成就感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的公司,只因為可以給他更多金錢、但也意味著更長的工作時間,就可以給妻小更好的物質生活?因為他們很清楚地知道,他們的問題不是因為「物質上的匱乏」。如果原來的工作時間已經讓法蘭克感到乏味,更長的工作時間豈不是會把他壓榨的一乾二淨?

經過不斷地爭吵,艾波發現,她是唯一想要走這條「革命之路」的人;雖然這條路不見得能通往大眾所認為的幸福與美滿,但她卻是唯一一個不甘於過著現有生活的人。最後她明白,她必須付出所謂「革命」的代價。

看完這部片(我是在從胡志明市飛回台北的班機上看),新聞正在炒作著前立委王雪峰與老公「過著拾荒」的生活,然後她的同僚、同黨同志如何表現他們的關心。真奇怪,不是《天下》《商業周刊》最喜歡報導返樸歸真的科技人、工程師,或者舉家移民紐西蘭去過著親近大自然、放下功名的知識分子,告訴我們這是樂活生活的典範?那麼一個政治人物願意離開政治舞台,自食其力,為何會被認為「不成功」「沒有適得其所」?請問,你又有哪些知識與智慧,可以解讀這樣的生活,叫做「不成功」?

然後我想到我自己,我一直要過一個不一樣的生活,我不想過著大家眼中公認的刻板美滿生活(或者同志生活,你知道那些「該怎麼穿」、「該怎麼吃」、「該怎麼玩」種種不成文的「規範」,我有我自己定義的美滿生活,或者伴侶生活)。關於許多人眼中習以為常的標準,我只選擇其中讓我感覺自我良好、對我真正有益的那些部分(以致於我成為所謂「社會大眾裡頭的小眾當中,很難被所謂的小眾接受的『更小眾』」)。我想到其實我人生當中,自己在家工作的時間,其實帶領我看到的世界,遠比我現任或之前任何一份工作所看到的都要多(我的現任工作真的讓我吃喝玩樂很多都不要錢,沒錯,但我在家上班時,曾去過更遠更有趣的地方,而且照樣免費呢)。

艾波因為找不到另外一個可以明白她念頭的人,所以她的「革命之路」成為大家眼中的「必須被矯正的異類」。她不是活在一個價值多元的社會,所以最後萬念俱灰;很諷刺地,當她萬念俱灰,扮演起大家認為的那種賢妻良母的形象時,卻是那樣有說服力,看起來「很美好」。

《真愛旅程》說的是一個在1950年代的故事,但,真的只有在1950年代,才是這樣子嗎?

我很喜歡電影最後的結尾,當海倫再次叨叨絮絮她對於這對模範夫妻的感想時,她的老公霍華,只是悄悄地關上了助聽器,一切回歸寧靜,什麼也聽不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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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Steve 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